老舍眼里的魯迅:巍巍乎如山
來源:網(wǎng)絡資源 2009-08-30 15:27:26
谷林先生在《魯迅紀念會》一文中,記載了1945年重慶知識界紀念魯迅的片段,其中有一件老舍的舊事,很是有趣。他談到了老舍朗誦《阿Q正傳》的片斷,其中有云:
說是朗誦,可是發(fā)音不高,也沒有那種詩人氣派的抑揚頓挫,顯得沉靜溫雅,字句卻分外清晰,聽來直沁心脾。幾十年過去了,猶若余音繞梁,平生機遇,僅此一遭!栋正傳》當然無人不曉,小說里原本很有些逗樂傳神的描述,意想不到的是經(jīng)過老舍口傳,舊篇恍成新章,一座盡靡,無不開懷絕倒。朗誦之前,老舍還有一段開場白,也是同樣聲腔,反響熱烈如潮,他說罷一句,滿座便是一陣哄笑,老舍則紋絲不動,少俟片刻,再以平易的音調(diào),續(xù)發(fā)蘊藉的妙緒,遞推以迄終場。
從傳神的回憶里我們能夠領略到老舍對魯迅精神的呼應。他的幽默的心理與惆悵的筆觸,因為魯迅的存在而延伸出奇異的流彩。魯迅之于后來文人的心史,由此能夠找到一點痕跡。
老舍沒有見過魯迅。他成名后不久,就有人說他的小說受到了魯迅的影響。其實他接觸魯迅作品還是后來的事,只是相互間有些重合而已。老舍承認,他們有相通的地方。但在精神背景上,多有差異。自己苦苦摸索與期盼的藝術,有的竟被魯迅實踐了。這給了他一個驚異。因為只有閱讀但丁《神曲》的時候,才有過那樣的快感,而魯迅把貧瘠的東方文化注入了鮮活的氣韻,相近的博大昭示了文明的活力。
在魯迅逝世二周年的時候,老舍發(fā)表了《魯迅逝世兩周年紀念》。此文只能算是一篇隨感,觀點并不系統(tǒng)。但卻把魯迅的基本印象描摹出來。他從治學、翻譯、創(chuàng)作等方面肯定了魯迅的成就。不過這種肯定與周作人《關于魯迅》式的介紹大異其趣。他說出了惟有小說家和仁者才能說出的話。看到了文體上的奇跡和類似耶穌殉道般的大愛。他看人的尺度不是象牙塔里的,錢玄同、劉半農(nóng)談論魯迅就不免書齋氣,有的甚至還帶著紳士的口吻。而一般左翼文人只會在一些觀念里簡化魯迅。老舍沒有這些問題。他的誠懇與慧能,直逼一個思想者靈魂的深處。在他的印象里,魯迅的智性之高,乃前無古人的,小說固然是精神高低的顯示,而小品文能成為史詩的存在,是更高的智性的顯現(xiàn)。老舍對魯迅的獨異性的贊嘆,真有點知音的味道。
1946年,他在美國用英文發(fā)表了一篇講演:《中國現(xiàn)代小說》。此文較系統(tǒng)地介紹新文學的發(fā)展現(xiàn)狀,特別講到了魯迅,文章說:
這一時期最杰出的人物是魯迅。他是浙江人,約于九年前去世。哥倫比亞的王教授曾將一本中國當代短篇小說譯成英文,1945年由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出版,其中就有一些魯迅的短篇。這些短篇講的是中國普通老百姓的事情,中國現(xiàn)代作家對之評價很高;事實上,他在中國現(xiàn)代文學中之地位,類似高爾基在俄羅斯文學中的地位。
在老舍眼里,魯迅與一般的左翼作家不同,有超越于時代之外的東西。他的精神的復雜與深切,和西洋優(yōu)秀的作家比并不遜色。那時候人們喜歡給魯迅套上諸種概念,老舍沒有這樣,他懂得文學的規(guī)律不是理論家能涵蓋的。我想,他是用世界性的眼光打量這位前輩吧。
魯迅無緣與老舍見面,自然不能窺其全貌。偶有議論,不過印象的點滴。但老舍眼里的魯迅,則巍巍乎如山,茫茫兮似海。他們精神的銜接處,也恰是兩代人的五四傳統(tǒng)的銜接處。魯迅有一個鄉(xiāng)土的魯鎮(zhèn)、未莊,老舍有一個市井里的故都。他們都寫出了古中國兒女的苦樂,文字背后是相近的悲憫之氣。后人寫世間,自愛自憐者多,惟缺普度眾生的悲憫氣。這或許也是魯迅老舍之后,不復見到巨匠的原因?我們后來的人要走近他們,并非一個敬意可以解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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