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考作文的前世 陳寅恪出對聯(lián)題
2014-06-07 09:06:59新京報文章作者:吳亞順
1910年,胡適參加留美考試,第一場考國文英文,國文題目為《不以規(guī)矩不能成方圓說》。胡適寫下一篇“亂談考據(jù)的短文”,不料改卷老師也有考據(jù)癖,居然給了他100分。這其中,自然有運氣的成分。
百年白云蒼狗,時至2014年,像胡適這樣的高分作文似乎越來越不大為人所關(guān)注,倒是高考語文考試甫一結(jié)束,零分作文即粉墨登場,受到歡迎。此一流變,意味深長。不過,要對作文考試真正有所理解,還得從它的源頭—科舉考試說起。
死記硬背難考進士
1904年,慈禧太后七十大壽時增開的“甲辰恩科”是中國歷史上最后一科科舉考試。次年,科舉正式廢除,科舉取士與學校教育徹底分離。
科舉制從隋朝開始實行,隋煬帝詔令文武官員有職事者,可以考取“孝悌有聞”、“德行敦厚”、“文才秀美”、“才堪將略”等十科舉人;進士二科,以“試策”取士,當時主要考時務策,即寫與國家的政治生活有關(guān)的論文。如此一來,讀書考功名,成為讀書人走向上層社會的終南捷徑。
在唐朝,科舉制大有發(fā)展,常設(shè)的考試科目有秀才、明經(jīng)、進士等五十多種,其中進士考時務策和詩賦、文章,考生需要具備一定程度的文學才能;明經(jīng)著重考經(jīng)義,有所謂“帖經(jīng)”,將經(jīng)書的任何一頁揭開,把左右兩邊蒙上,中間只開一行,再用紙?zhí)采w三個字,讓考生填充—相當于今天的填空題。
進士科要考文學能力、政治見解,因而得第較難,所以社會上流傳著“三十老明經(jīng),五十少進士”的說法。這意味著,死記硬背或可考明經(jīng),要考進士,就很難了。到唐玄宗時,詩賦成為進士科主要的考試內(nèi)容。
到了明朝,科舉制越發(fā)完備,考試內(nèi)容基本以“四書五經(jīng)”為準,以“四書”文句取題,文章格式受到嚴格規(guī)定,開始先揭示題旨,叫“破題”,接著承接上文,為“承題”,再開始議論,稱“起講”,然后“入手”、“起股”、“中股”、“后股”和“束股”依序而寫,被稱為“八股文”。這一時期,科舉制度到達鼎盛狀態(tài)。
八股文“還魂”
要寫作八股文,首先得把“四書五經(jīng)”背得滾瓜爛熟,其次要按照寫作步驟,進行長期的作文訓練,最后在此基礎(chǔ)上,在重重限制下,力圖寫出新意。
八股文中,有一些篇章文采俱佳,明朝內(nèi)閣首輔王鏊《百姓足,孰與不足》一文便廣受贊譽。這篇文章強調(diào)了重視民生的觀點。“徹法之立,本以為民,而國用之足,乃由于此,何必加賦以求富哉!”王鏊最后寫道。
因其對形式的固守,束縛人的思想,也因為是人們步入仕途的唯一通道,很多才華橫溢的讀書人被排除在外,在科舉制實行的過程中,爭議不斷。明末清初思想家顧炎武說:“愚以為八股之害,甚于焚書。”也有存廢之爭,1738年,兵部侍郎舒赫德上書乾隆帝,稱:“科舉之制,憑文而取,按格而官,已非良法,況積弊日深,僥幸日眾。應將考試條款改弦更張,別思所以遴拔真才實學之道。”乾隆組織討論之后,發(fā)現(xiàn)沒有人能提出替代科舉的方案,這次提議也就不了了之。
時至1902年,清政府才宣布停止科舉考試使用八股,但此后,在教育領(lǐng)域,八股文“死后還魂”,寫作采用固定格式,著力模仿,扼殺創(chuàng)意,八股文現(xiàn)象不絕如縷。1939年,對于當時的教育現(xiàn)狀,豐子愷就曾在日記中痛陳道:“過去之教育,不合天理人情之處甚多。就藝術(shù)教育而言,過去之繪畫音樂教育,生吞活剝,刻畫模仿,游離人生。教育者徒以死工作相授受,而不知反本。此直可稱之為‘畫八股’、‘樂八股’。今后非痛改不可。”
豐子愷提出,要驅(qū)除過去的弊端,“必使一切事業(yè)本乎天理,合乎人情”,“凡本天理,未有不合人情者;凡合人情亦未有不成功者。”
最后的科舉考試仍可取
八股文桎梏身心,新式學校日漸發(fā)展,開民智、求人才,成為共識。時代洪流滾滾向前,1904年的科舉考試,成為了絕響。如今,在教育界的人士看來,這一場考試卻頗有可取之處。
這次考試分為三場,第一場考史論,考題有“諸葛亮無申商之心而用其術(shù),王安石用申商之實而諱其名論”,分析國家不振的情況下要不要“下猛藥”等問題;第三場考“四書五經(jīng)”,有三道題,首題為“大學之道,在明明德,在親民,在止于至善義”。多是科舉考試的“常規(guī)動作”。
亮點在第二場考試,考學生對各國政治的了解與思考,第一題探討教育本身:“學堂之設(shè),其旨有三,所以陶鑄國民,造就人才,振興實業(yè)。國民不能自立,必立學以教之,使皆有善良之德,忠愛之心,自養(yǎng)之技能,必需之知識,蓋東西各國所同,日本則尤注重尚武之精神,此陶鑄國民之教育也。講求政治、法律、理財、外交諸專門,以備任使,此造就人才之教育也。分設(shè)農(nóng)、工、商、礦諸學,以期富國利民,此振興實業(yè)之教育也。三者孰為最急策。”其后各題探討日本、歐美國家的時政。
“這樣的題目關(guān)心世界,視野開闊,學生會很感興趣的。”在北京十一學校探訪時,語文老師黃娟說。這所學校以面向個體的教育改革著稱。
陳寅恪出對聯(lián)題
八股既廢,新的考試“接檔”。民國時期,雖然有一段時間實行全國統(tǒng)一招生,但是,各大學招生完全自主,作文考試也由各個院校自己命題。1929年,北京大學的國文考試只有一道作文題,分為甲部、乙部,前者是:“清季曾、李諸人(指曾國藩、李鴻章)提倡西學,設(shè)江南制造局、翻譯科學書籍甚伙,其中不乏精深之作,何以對于當時社會影響甚微?試言其故。”乙部試題是:“清儒治學方法,較諸前代,有何異同?試略言之。”學生可以依此各抒己見,并無限制。
1930年,詩人臧克家報考國立青島大學,時任文學院院長兼國文系主任的聞一多出了兩個作文題,一是“你為什么投考青島大學”,二是“生活雜感”,兩者選一。臧克家把這兩道題都做了,其中“生活雜感”一題,他只寫了三句話:“人生永遠追逐著幻光,但誰把那幻光看作幻光,誰便沉入了無邊的苦海!”這三句話打動了聞一多,給了他九十八分的高分。結(jié)果,雖然臧克家數(shù)學考試得了零分,仍然被青島大學文學院破格錄取。
學者陳寅恪也出過考試題。1932年,他擔任清華大學(微博)國學研究院導師,在一場國文考試中,出了一道對對聯(lián)的題目,上聯(lián)是“孫行者”,要學生對出下聯(lián)。結(jié)果,只有三個學生對上,其中一人對以當時的北大教授“胡適之”,另一人對以南北朝數(shù)學家“祖沖之”,都對得十分巧妙。
1946年,北京大學、清華大學和南開大學三校聯(lián)合招生,題目只有兩道,除了一道成語解釋題,便是作文題“學校與社會”。因為沒有什么要求和限制,學生積極發(fā)揮,佳作頻出,北京、天津的報紙副刊爭相摘錄、刊登。
對于這樣的作文考試,一位評論者感嘆道:“與這些簡潔、精煉的試題相比,我們今天的考試還能讓孩子領(lǐng)略到學習的快樂嗎?與如今那些動輒長達十余頁、似是而非的高考題目比照,究竟哪一種更接近我們教育的初衷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