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0后才女蔣方舟眼里的大學:其實我不忙
2009-09-03 17:55:45QQ空間文章作者:蔣方舟
跟去年剛進大學一頭短發(fā)俏皮的樣子比,在清華校園里已生活了一年的蔣方舟更加地清新、靚麗了。
我高中的政治老師很科幻,我們從來沒見過他對任何事情表現(xiàn)出驚喜或詫異。他對待所有的東西都是一種司空見慣的輕蔑態(tài)度。我覺得他很像某種先知——比如《駭客帝國》里的基諾·里維斯,穿越時空隧道而來,途中頭發(fā)全部被激光灼傷了,而且旅途勞頓吃了過多的高熱量食品。
有一節(jié)課講到勞動關(guān)系,有同學問他:“老師,未來世界的工作,會是什么樣子?”
他慣常先冷笑一聲,然后以嘲弄的語氣說:“那時候,勞動只是少數(shù)人才擁有的特權(quán),有能力的人才有權(quán)利勞碌。其他人都呆在家里吃得好睡得好,也不愁生活,因為全是靠社會福利養(yǎng)活。”
我們聽了嘩然,紛紛表示要努力保持胸無大志不學無術(shù)的現(xiàn)狀,能力但凡有一點長進就要堅決消滅不良勢頭,絕不能被人看出有勞動的資格,人生目標就是后半生混吃等死,醉生夢死。
老師聽了,從鼻孔發(fā)出一聲冷哼。
上了大學,才發(fā)現(xiàn)老師神通到可怕。他說的未來原來就在不遠。在大學里,忙,果然是少數(shù)人才享有的榮耀。忙的人是“winner(成功者)”,閑的人是“loser(失敗者)” 。
剛上大學的時候,對苦盡甘來的清閑欣喜萬分。有一次在陽臺上坐了一整天,上午看書喝茶,做老年人甩手體操;下午用舌頭數(shù)清了自己所有的牙齒。一天結(jié)束,內(nèi)心感動,熱淚盈眶——這么辛苦地在中學捱了十幾年,今日才體會到逃出生天的感覺。那時,我每天心里都會竊喜:“浮生偷得半日閑”“嘻嘻,浮生又偷得半日閑……”
直到有一天,我去隔壁學校聽講座,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快墮入loser的隊伍了。我前面坐著一個黑黃精瘦的女孩,她脖子上掛著相機,看起來是負責這次活動的學生工作人員。她向周圍同學抱怨:“我昨晚編輯報紙三點才睡,早上六點起來做運動會志愿者,下午做活動口(雖然我不知道什么叫做活動口,但是這種行話讓我十分羨慕),晚上還要給科技協(xié)會做海報,估計又要通宵了……”
我回想一下自己的一天:早上賴在床上玩味了一下自己昨晚做的夢,然后就開始思量聽講座怎樣搭配衣服,起床之后又冥想了一上午,吃午飯的時候終于想好了,下午變天刮起了風,一切又推倒重來。
上大學以來,我第一次對自己的清閑產(chǎn)生了極大的心虛。內(nèi)心模模糊糊地想:“我是loser。”班里有一個最最奇怪的怪人,他每天11點準時就睡了,11點半睡覺對他來說就是熬夜。大家談起他來,語氣總有點忍不住地嗤笑。另一方面,當有人得意而無奈地說:“唉,事情好多,今晚又要熬夜了。”大家就會向他投以佩服的眼光。原來不忙的人是可恥的,這讓我十分恐慌。
我是寢室最晚起床的,唯我獨尊地躺在床上享受“春朝一刻值千金”。后來我對賴床心虛起來,每天起床之后,寢室已經(jīng)空無一人了,我一邊下床一邊喃喃自語撒謊道:“哎呀哎呀,我的鬧鐘怎么壞了呢?”我也是寢室最宅的,同學回到寢室打開門,發(fā)現(xiàn)我在那里,我還在那里,我總在那里。
我沒有會開,沒有社團活動要奔波,沒有組織要為之賣命。這是何等的失態(tài)和失敗。坑谑,我開始了制造自己很繁忙的假象。我把自己聊天軟件的簽名狀態(tài),一律更新為“能不能不要這么忙?”“什么時候能夠忙到頭啊?”“繁忙中,非地震勿擾。”我晚睡早起,努力培養(yǎng)不正常作息。對凌晨三點睡覺的人故作詫異:“天哪。你這么早就睡了?”一開口就哭天喊地,哀嚎自己累到爆頭忙到割脈。
校園里的活動,我大都中途退場,時間一過半就頻頻看表收拾書包,點頭哈腰地跟其他人打招呼道:“我還有下一個活動口兒(我終于也能使用這個詞了)要趕,先走一步先走一步。” 現(xiàn)在,大家終于都知道我很忙,我面容浮腫、滋生暗瘡、滿頭大汗、神情疲憊,這就是成功者才有資格擁有的長相。我終于成功地隱藏了自己“loser”的身份。但我內(nèi)心有句大實話憋到內(nèi)傷。
其實我真的不忙!這場以繁忙程度論英雄的競賽,我想投降!時間之所以有用,乃在時間不被利用。閑不丟人。待到山花爛漫時,loser也應(yīng)該在叢中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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